干净的土场,苍茫的星空,嘈嘈切切的私语,大人小孩,远村近树,似乎还有隐隐的雷声,噼啪的雨点……这些夏日夜晚的情景,时常会浮现在我的念想里,画轴般挂在心头。
白杨绿柳,知了一阵一阵地吟唱着,夏天便沸腾了,到处都绿得发亮。“茅檐低小,坡上青青草”。屋里闷热,那就去外边睡吧。太阳下山的时候,小河便热闹了起来,没入清凉的水中,让清亮的河水慢慢地稀释掉身上的汗味和暑气。从河里出来,汗水随着脚步又回来了,不管了,洗过心底便敞亮亮的,汗水想流,那就悉听尊便。回家顶一领芦席,直奔村头的大场而去,麦收后的大场,洁净得水洗一般,两个或三个高大的麦草垛就蹲在场边,却不挡晚来的凉风,似乎在那儿恭候凉风的大驾光临。
大场上,已被一领领芦席占满了,席上坐着劳累一天的大人,嘴里咬着烟管,闲聊着过去不远的麦收,粮归仓,草归垛,该种的都已下田,风调雨顺的,这老天爷当得真好。人们望着满天繁星,感恩着上天。农民是靠天吃饭的,对于老天充满了敬畏。这让我想到平时吃饭时,奶奶总要在开饭之前,把饭菜有意识地拨到地上,以敬天地,腊月二十四的晚上,还要扎马备料,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。大人们闲聊时,小孩子们在玩着莫名其妙的游戏,他们从这领席跳到那领席,口中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歌谣,欢闹着,你追我赶。那边,有人在讲古,吸引着一圈半大的孩子,老人,《西游记》的片段、《水浒》的章节、《三国演义》、,抗美援朝,讲这些故事者,大都是亲历亲为,似乎在回味着当年勇。夜静悄悄的,蝉声不时从场边的柳树上传过来,还有一阵一阵的蛙声,蛙声叫得真整齐,似乎受过专业训练,有时叫得正起劲,戛然而止,一刀切下似的,仿佛有人在喊口令,齐刷刷的,一点动静都没有,这样寂静保持分把钟的样子,重又开唱,那节奏,飞机上挂暖壶——高水平,平仄平,仄平仄,吟诗一般。
夜渐渐地深了,天空的星星更加璀璨,一条长长的银河,如八月炸开的石榴,高远的模糊成片片云影,近前的似挂在太空中的盏盏街灯。看见了吗?北边的那七颗星,像一把勺子,那就是北斗七星;银河边最亮的那颗,织女星,对岸有一排三颗星,中间的大而亮,两边的暗而小,那就是牛郎星,两颗小星是他挑着的儿子,于是,有人开始讲牛郎与织女的传说,从此,我深深地记住了,那条天河是王母娘娘用玉簪划的。小孩子们望着北斗七星,唱起了童谣:“勺子星,把子星,天河南,沂河东,谁能数七遍,到老不腰疼。”不信数不到七遍,深吸一口气,快速地数着,或许小孩子的肺活量小,谁都不曾数到过七遍,有时,大人也掺合进来,数着数着,就把勺子星说成了袜子星,引得哄堂大笑。
在那些星星之中,我觉得最有趣的要数慌忙星了。慌忙星,有大慌忙星、二慌忙星、三慌忙星,这是我躺在芦席上,父亲讲给我听的,故事的来龙去脉记不清楚了,大约是说大慌忙星最懒,大天亮才起床,匆匆忙忙的,有劝诫人们要勤奋的意思。后来我知道大慌忙星,就是启明星,即金星。启明星启明,与懒散何干?
夏天的雨水多,下雨的时候,就不能到大场上凉快睡觉了,心底便有种莫名的失落。父亲便在大床上扎起了架子,用塑料纸蒙住,边上留有小门,床便在父亲手里戏法似的变作一间小屋,“小屋”放在院中如伞的银杏树下,我躺在父亲的脚边,隐隐的雷声从远处不时传来,雨点打在塑料纸上,刷刷地响,雨还是位乐手呢,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,沉沉地睡去。而今想来,在心里闪出一个词:浪漫。迷朦的雨雾中,庭院如一汪烟波浩渺的湖,白色塑料裹着的床,恰如一叶扁舟,在风雨中飘摇。因为父亲在身边,扁舟稳稳地泊在岁月的深处。
那些夏日的夜晚,唤不回了,我只能用文字去接近,抵达,定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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